红发卡在忧伤
人气:
【字体:大 中 小】
发布时间:2005-02-05 20:28:39
口述/雪儿 记录/鲁克
"喂......雪儿,是你吗?" 休 闲 居 编 辑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我感觉心要跳出胸膛:"东......润东?"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电话的,时光仿佛已过去半个世纪,但他充满磁性的声音依然没变。
"是我。我刚下飞机,9时30分转机飞香港。我......我想见你。行吗?"
天哪!9时30分?我抬头看,差一刻就7时了。像要抓住某根稍纵即逝的飘带,我冲着话筒大声喊:"你就在出口别动,我马上过来!"
我忆起那一年冬天润东去车站接我前的那个电话,他也是这般急切、这般腔调,甚至连话语都几乎一样。我愣怔了几秒钟,眼睛潮湿了。
(一)
润东是我表哥的大学同学,高我两届。大一那年暑假,我到姑妈家玩,正好赶上表哥过生日,他的一大帮哥们儿都来凑热闹,其中就有润东。润东高挑英俊,脸膛微黑,浓浓的剑眉,眸子黑而亮,说话时喉结一动一动的,声音特有磁性。说真话,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忍不住偷偷地看他。润东呢,他也时不时侧过脸来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每逢这时,我的心就慌乱得狂跳。
第二天,表哥提议上山采蕨菜,我们这些早已过腻了城市生活的男生女生全欢呼着响应。我们去的那山不很高,林子却极密,最肥最嫩的蕨菜大多生长在背阳的草丛里,一掐脆脆的,一如我愉快的心。傍午的时候,我们采满了整整一竹篮。突然,走在前面的一个女生发出惊叫:"啊!蛇!"我浑身哆嗦,吓得把抓在手里的衬衫也扔在地上。那一瞬间,我感觉整座大山都在颤抖。"没事的,没事的......"我忽然发现自己躲在润东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我立刻像触电一样跑开。然而那甜蜜的感觉却在心底久久不散,一直延续到新学期开学。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我收到润东的来信:"......雪儿,知道吗?我偷了你的红发卡......我想等你长大,等你大学毕业了再还给你。好吗?"天哪,我还以为是丢了呢。打那以后,我再也没用过发卡。
(二)
给润东写信成了我大学生涯里最重要的事情。开始时,我叫他"润东大哥";不知道从哪天起,竟变成了"东哥"。但不管思念多么炽烈,我们彼此都没有说出半个"爱"字。
润东毕业后到遥远的广州工作,和几个年轻人开了一家室内装潢公司,生意不错,一度红红火火,忙得连信都回得很迟。这期间,我去广州看过他一回。
那是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润东到车站接我。见面时,我发现气喘吁吁的他居然穿着施工服,满身泥浆。他解释道:"来不及换了,这儿人太多、太杂,我真怕你给挤没了!"我觉得眼睛潮潮的。他又问我住宾馆还是住家里?我不假思索地说:"就住你家吧!"他笑了:"我那也叫'家'?叫'狗窝'还差不多。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呀!"
润东租住的小屋在远郊,我一眼就瞥见:电脑桌上的相框里镶嵌着我穿连衣裙的照片,那是半年前寄给他的;相框上别着那枚红发卡,发卡发出娇艳的光泽。我一阵欣慰:"你还没弄丢啊?""怎么会呢,我说过等你毕业了再还给你的。你可不准偷啊!"布帘后那张单人床挤在里角,床上凌乱地堆着杂物。我取笑他:"还真是'狗窝'呢!"他从床下拖出一大盆脏衣服,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全交给你了!"于是,我把行李刚放下就成了他的"保姆",整理完屋子就洗那盆脏衣服。他又说:"这身你也洗了吧!就当救人救到底了。"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虽然他身上还有厚厚的几层,但我还是极不自然:"你挂上帘子啊!""哈哈,你要是想看呀,挂帘子也没用。"我窘极了,拿起那条脏裤子就抽过去。他却不躲:"啊,真好,终于有人用多情的'鞭子'轻轻地抽打我了!"我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脸皮真厚!厚得像--""像--像雪儿的脸!"他坏笑着接过话头。我们就这样打着趣,屋子里弥漫着"家"的温暖。那天晚上,我就睡润东的小床,他则在书柜和电脑桌之间打地铺。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一次在异地他乡躺在男生的小床上,心里竟有种慌乱的甜蜜......
送我回去的那天,天下雨。"你冷吗?"润东握住我的手,极富磁性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颤。我摇摇头说:"不冷。"但他并没松手。广播里传来剪票通知的一瞬间,他的手一下子握得更紧了:"路上千万小心,别跟陌生人说话,也别喝人家的饮料......"这些话多么幼稚啊,可我感觉这是人世间最最温暖的声音。我点点头,那头顺势低了下去,半天不敢抬起--怕他看见我眼里蓄满泪水。"别这样,傻孩子,又不是不见面了。忙过这阵子,我会去学校看你。你好好读书。听见了吗?"我再点头,几串泪珠忍不住掉下来。我随着人流涌过剪票口,没敢回头。我知道,那双张望的眼睛也涨满了潮水。列车呜咽启动,我听见整个天空在哭泣......
(三)
润东并没有来看我。毕业前的一个月,他的信突然断了。我很纳闷,也很着急。我胡思乱想,想起他上一封信里说很忙、很累,"忙得差点儿连想你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在回信里说他:"你少肉麻!"这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我赶紧又写去一信,绕了半天弯子,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傻傻地问:"东哥,我长大了,也快毕业了。我的发卡呢?你愿意亲手给我戴上吗?"我等啊,盼啊,可就是不见他的回信。那些天,我严重失眠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即使是做错了,那也是无意的,东哥,你该原谅我呀!东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毕业后,我也到了广州。我知道,这是因为润东在牵着我。不过,矜持与骄傲不允许我主动去找他。表哥来看我,我忍不住问起润东。表哥说:"他啊,出国都两个月了,女朋友在国外天天打电话催他去结婚,像催命鬼似的......""结婚?"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时光一下子滑过了10年。我再没有主动打听过润东的消息,但还是从表哥那里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他在美国结婚了,开了家不错的公司......
经过多年光阴的缝合,我心灵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五年前的秋天,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先生,并于次年5月结婚。不经意的时候,我仍会想起润东,想起他微黑的脸膛,浓浓的剑眉,又黑又亮的眸子,喉结一动一动时发出充满磁性的声音......
去年3月,表哥表嫂带着孩子来广州游玩,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精致的工艺葫芦,漂亮而醒目。我看到那葫芦上面极精细地编出几个英文字母--SNOW--雪!我一愣,问:"妮妮,这是谁给你买的?""不是买的,是润东叔叔送的!"表哥急忙制止,但已来不及了,孩子的话像箭一样射中我那颗毫无设防的心。孩子接着说:"是润东叔叔在监狱里编的。那回,我跟爸爸去监狱看他,他就送给我了。当时,他还哭了呢!""表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顾一切地吼问。看我脸色苍白,表哥低下了头......
原来,在我临近毕业的时候,润东的公司被同行挖墙脚-- 一个手艺最好的木工被挖走了,这木工还把两家原本谈妥的客户带给新主儿,润东去理论,与对方吵起来,并且被那个同行叫人打了,情急之下,润东抓起施工现场的一块地砖向那个同行砸去,砸坏了那人的脑子,结果润东所有的资产赔光了,还被判了11年徒刑......
残酷的事实真相随着表哥沉重的声音压得我几乎窒息。表哥又说:"润东不想耽误你,让我帮他骗你,说他去美国结婚了。后来由于表现好,他获减刑,大前年就出来了。打拼一番后,他倒真的去了美国,也确实跟一个留学生结了婚。但不幸的是,去年他老婆生育时难产,母子都......唉!真是祸不单行......"听着表哥悠悠的诉说,我泪流满面......
(四)
夜色阑珊。白云机场旁边的酒吧。一枝忧伤的玫瑰在幽怨的萨克斯乐曲里微张着落寞的红唇。我和润东相视无语。他嘘了一口气,幽幽地问:"雪儿,这些年你还好吗?"我咬紧嘴唇点点头,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发涩,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便赶紧扭过头去佯装欣赏墙壁上那木刻的牛头。仿佛过了很久,我只是低头默默地品酒,那苦涩顺着嘴唇慢慢渗入那颗同样苦涩的心......
飞机快起飞了。我知道,对我和润东来说,今生今世,这样的时光不会很多,甚至不会再有,哪怕只是相对着无语而坐。
润东终于开口说话了,那磁性的声音涩涩的,那么亲近又那么遥远:"雪儿,给你唱首歌吧?"我点点头,用微笑掩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泪水。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不敢再面对他那沧桑的脸。他那又黑又亮的眸子却定定地看着我,直看到我的灵魂深处。他冲我微笑,浅浅的,让我想起那年暑假里那个给我浅浅微笑的男生......
夜色里,有几盏灯腾空而起。我独自站在夜风中,望着那淡淡的光亮远去,无边的惆怅塞满心胸。我打开润东给我的礼盒,撩开层层叠叠的黄绸,一枚红发卡露出来,在霓虹下闪着凄美的光泽......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
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
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那歌声依然在我的耳畔幽幽萦绕,连漫天的泪水都无法淹没。(编辑:莱茵河)
来源:cnfa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