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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
作者:鲁敏  人气: 【字体:大 中 小】
  发布时间:2004-12-31 20:20:55


    十七岁以前,从未想到过我的生活中会出现继父,"继父",是很有些戏剧化的成份的。但父亲的猝然去世,使这一情节有了出现的可能。

    其时我尚住校读书,九岁的小妹混沌未开,母亲又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家中光景便窘迫得很,疏衣简食不说,有些我们母女做不来的活也颇令人发愁:吊扇从冬到夏都悬了好几年了从未拆过洗过更甭说上油;音响仅有的一个喇叭早就坏了仍立在屋角占地盘儿;棉胎太多要能架个吊柜多好呢……休闲 居 编 辑

    有次周末我从学校返家,忽然发现这些棘手的活儿都被谁干好了!俯向小妹一问,明白了。"人怎么样?""好像当过兵的。"除了这句,妹妹再也答不出其他。显然母亲暂不准备告诉我。--自觉是读过一点书的明白人,但其时的感觉仍是有一点点凉意。

    当然终于是慢慢熟起来了。姓吴,比我父亲小一岁,我们便叫他吴叔叔。果然是军营中人,性子非常爽快,说话嗓门尤其的大,每次来我家都大力敲门朗声问好,想来长长走廊里左邻右舍在室内皆清晰可闻。在一阵私下的尴尬和不满之后,我最终觉得这也是极大方自然的一种方式了,省得好奇的人们引颈侧耳地作无端的猜疑。

    第一次到吴叔叔家,发现他家的阳台上搁了很多大小不一的花盆,七爪枫,无花果,君子兰,四季海棠,日本石榴等等,并不整齐,但那种葱葱郁郁的样子,着实叫人喜爱;还有鸟儿,起先养过虎皮鹦鹉,画眉,飞花,后来是芙蓉,腊嘴儿,嗓子不俗,娇小可怜;他家的狗可就庞然了,据说是德国太,顿顿吃肉,毛色黑亮得像缎子,生猛得很,放声一吠,胆儿小的不免要噤口失色--这些东西,小妹和我几时见过?自然兴致盎然,绕前趋后地跟着吴叔叔问长问短。他看上去颇为得意,踱着大步微微笑着,热心详尽地指点说教。其间,我瞅见吴叔叔飞快地朝厨房方向睃了几眼:母亲正在厨房隔着窗户看着我们。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吴叔叔菜烧得不错,且每晚都爱喝上一小盅儿,于是周末与小妹一起去吃饭时,我便顺路买瓶酒带去。酒喝完了,空瓶子全被排在墙根边,有熟人来玩,吴叔叔便会无意间指一指: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我听了一边暗暗惭愧--那酒才三块八一瓶,有时还会忘了买;一边竭力思考着微妙的称谓问题:我是"他女儿",那我要叫他"爸爸"么?呃,不行,老实讲,我还喊不出;叫"老吴"其实挺亲切,但怕母亲不习惯。看吴叔叔的豪放劲儿,估计他也不会介意,算了,还是叫叔叔吧,也顺口了。

    这样过了很久了,有一天大家一起看电视,港台长剧里时兴喊叔叔为"昂考"(英文音译)的,吴叔叔忽然一拍手,"嗳,我说,你们也感我'昂考'吧,比'叔叔'好听!"我们都嘻笑起来,觉得挺滑稽--但我确信我听到了吴叔叔心底里的一点意思:他希望我们改一改,不要一直叫叔叔了。

    我身体一向非常健康,但有一次声带上长了个息肉,手术摘除后,除了要禁声外并无大碍。但他们都为此十分担心,总觉得是开过刀了,要补。吴叔叔家住在近郊区,便下乡去挑了数只新肥的母鸡,清炖了连汤一起穿过小半个城市送到我的桌上,一迭声地叫我趁热喝,一边连连懊叹说过立交桥时车龙头晃了,泼掉有半碗汤!第三天又熬了乌渔汤仍然趁热送来--其时乌鱼极贵,母亲本来想买,我不愿家中花钱,急得在纸上写了大大的"不"。想不到现在吴叔叔买了烧好送来!吴叔叔家中有一子一女,均在外地读书,几乎每月都要寄钱出去,他自己没有任何职务或者显赫功绩,工资是颇低的,成天只是两套旧式绿军服换着穿,不舍得添衣,平时饮食也异常简单,只有我们去了才烧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来。我们走了,将就着回锅菜,他好几天不上菜市。--这些我是知道的,但当时口不能言,只有专心地喝着白得像牛奶似的乌鱼汤,其味甚浓。

    吴叔叔对我常常是刮目相看的,总说我是文化人,偶尔在晚报上看到我的文章,都高兴得像是他写的一样呵呵大笑。还时不时会找出一两个僻字来在饭桌上考我,碰巧会了,我就带着一点矜持的样子,从容答出;不会呢,我便有点羞惭地脸色悄悄地发红,吴叔叔就仰脖子喝酒,哈着气迫不及待挟下酒菜,王顾左右地故意点着筷子问母亲:今天青椒几钱买的?

    有一次我偷懒,央求母亲帮我抄一篇自鸣得意却屡投不中的稿子(那时还没有买电脑),谁知母亲拿去给吴叔叔抄了。我拿来一看,暗暗叫苦,吴叔叔的字繁写的太多,简化的也太多,按照《现代汉语》的杠杠,是有60%非规范字的,虽然字本身很工整,但编辑看了准往篓子里扔。在说了很多感激誉美之之辞托母亲转达之后,当夜,我悄没声地自己重抄了一遍。

    稿子发出来后,我赶紧拿去给吴叔叔看,好让他高兴,并提议用稿费打酒喝。但又过了一段进间,母亲悄悄对我说:老吴说你肯定嫌他抄得不好,要不怎么后来不再叫他抄了呢?他还蛮难过的,原指望帮你抄抄么,你晚上可以出去找朋友玩玩的--他叫我不要说的,你就当不知道好了。我不知怎么答了,那种陌生的感动一时让我很不习惯。

    母亲耳朵不太好,平常我们对她讲话,很少不提高声音重复,这种时候,吴叔叔往往比我们还要耐心。但这几年,吴叔叔的耳朵似乎也不太灵光了,据他说是年轻时开山打炮给震的。这下好了,他们俩看电视,楼上楼下温功课的孩子是要紧闭门窗的;俩人说话呢,更好玩,一个在阳台看花,一个在客厅戳毛衣,家常话拉得跟喊口号似的,有时局外人听得明白清楚的话,他们还能互相岔到天上地下去,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之后,又对指着笑话彼此适才的误会,其乐融融的样子。

    其实我自始至终最为关注的就是吴叔叔与母亲相互的感情了,我发现自己是非常满意和欣慰的。尤其是晚饭后,他们俩拖着大狗一起去散步的时候,我常常站在窗户后看着那慢慢走着、一高一矮稍稍发胖的两个身子,感觉幸福得很,激动得很,思维却单纯得像个孩子,只是想:这一切,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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