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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夕颜
作者:锦心绣口  人气: 【字体:大 中 小】
  发布时间:2005-03-29 00:41:22


    初见静好,心里就是窃窃的喜欢。只是觉得十来岁的儿童居然有着现世的名字。方静好,我在心里默默念道。小小的单薄的身体,稚气带有倔强的脸,粗黑的麻花辫子在肩上蹦蹦跳跳,很热闹的齐头并进。我欲试着叫她,像个怀春的少年一样,在堆积的钢精水泥板之间,踟躇恍惚。我叫她,方静好,声音细的像刚出生的猫。但她还是听见了,迎着阳光转过头来,眼睛澄澈如钻,熠熠闪着光泽。

    我有些微眩晕,真是可爱的女孩子,像我喜欢的洋瓷娃娃一样。这是和静好的第一次照面,那年我十二岁,是个活泼乖戾的女孩子。休 闲 居 编 辑

    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尴尬极了。怎知面临着那双眼睛居然说不出话来。怔忡了良久方把整个身体从堆积遮掩的水泥板中挪出来。定了神,提足了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住你家楼上,可以找你玩吗?”

    真的是傻的可笑,后来静好躺在病床上讲的时候,眼泪都笑了出来。

    静好扑哧笑了,眼睛里的细钻要洒出来一样。她把小手伸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拽起我的袖管朝厂房后面的草坪走去。

    那块草坪现已变作高楼。但我总还恍然看到一株夕颜,在微笑绽放。

    “我们报一所学校吧?”中考的前一天晚上,静好悄悄从我家窗户爬进来。

    “好啊,我们都填一中吧。一中帅哥多呢。听说还有音乐声和美术生,忒有气质了。”说完我们都哈哈笑起来。笑声宛如一城明亮的细钻。

    最终是没能在一个学校的,静好的父亲为她找了全城最好的高中。我颓然。一个暑假都郁闷不已。静好安慰我,高中不行,还有大学呢,我们总能在一起读书的。

    十六岁的静好,真是娴静美丽的不得了。发肤间隐有女子香气,胸部呈现美好弧度,脸部轮廓渐渐棱角分明起来。一头长发乌黑如夜之绮丽,转身,颦笑,颔首,回眸,都是一幅一幅画之串联。

    周末,仰躺在芬香馥郁的新草之上,看漫天星光闪耀,低低唤对方的名字,方静好,叶初,叶初,方静好。

     如我站在高楼之上,伸手触及天空,仿佛还能摸到那软软的低低的回音,像是一颗眼泪湿在手心里。

    把名字写在纸上,静好写的是,夜初静好。我说,夜末呢,就不好了吗?

    静好擎着自己的发梢,挑起淡月似的眉毛:“可你不叫叶末啊!”

    那时颇流行结交笔友。仿佛谁的信多谁便多得拥戴。我一个电话打到广播台的交友栏目,信件就杂沓纷至。还不忘沾沾得意,看我多有办法。

    静好趴在我的写字台上,一封一封的看。台灯的光打在她脸上,每个毛孔的张翕几乎清晰可见。

    “这么多信,回的过来吗?而且都写的无聊至极,丝毫没有一点趣味。”

    她这么一说我竟来了气,随口抛出一句极冲的话;“我本来也就是没有一点趣味的人,物以类聚嘛。”

    说完有些后悔,只看到静好的脸涨得通红,在台灯的映射下,格外明显,像熟的过透的苹果。

    静好转身便走了,我看到桌子边沿垂着一滴液态透明的东西。放到舌间,是咸的。

    却没有追出去,悻悻的,伏在桌上,撕掉了所有的信。

    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妥协的意思。每每经过她家门前,总不自禁要多望一眼。还是很想念她呢,但是没有台阶,叫我怎么下。踢一脚碎石子,闷头走过去。

    周末的时候,爬在天台发呆。隐隐看到楼下熟悉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很细很长的陪衬。在我眼里,男人都只能伦为静好的陪衬。

    趁他们不注意,电光火石的速度扔下一袋垃圾,正砸在男生头上,好不痛快。窃喜之际,门铃气势汹汹的响了。静好愠怒的站在门口,我望望她后面,没有人。

    “是你吧?”

    “不是我。”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知道不是你?”

    “恩,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我。”

   


    已经没有底气,却还打肿脸死撑,明显败下阵来。就像儿时轻轻唤她名字正好被她逮住一样,那眼睛,明亮如细钻,熠熠闪着光泽。咄咄逼人。

    扑哧一声,她又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月华漫溢,是温暖的明朗的。

    那一瞬间,我对静好的强烈情绪把自己吓到了。

    收到静好的信,歪歪斜斜的字迹,像是左手写的。只几个字,回来看我,叶初。

    这时我已在另一座城读我的大学,与静好仍然没能进一所学校。隔着一江之水,不得相见。

    很频繁的通信,说城与城的不同,说邱妙津的死,说那一首烂熟的诗。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我们还喝着同样的水,多好的宽慰。

    坐十三个小时的火车,连夜赶到静好身边。然静好的体力,已不能费辞。明亮如钻的眼睛深深陷下,暗淡如煤。长发已剪去,戴着医院手术的帽子。曾经耀眼眩目如她,再见此时枯槁,我只觉得,在我之下,是深渊还是深渊,我不停下坠,不得解救。

    见我到来,静好吃力撑起身子,要与我谈话。要讲童年,讲厂房后的草坪,讲我从楼上扔下的垃圾。我知道她是要回忆,她连回忆的力气都怠尽。转身掩面,我已泣不成声。

    高中毕业,我们约定填同一志愿,相对朝夕。但总天意弄人,我因半分之差下滑到第二志愿,至此断了与静好同学的憧憬。走时静好送我,满满的零食挂在我脖子上:“妞,别忘给我写信。争取考研到一所学校。”

    怎知才一年,一年而已,仿佛人间变混沌。昏黑无边,我什么也看不见。满腹是沉甸甸的失落。站立都不能自持。

    盐水瓶摇晃,我明明看到流失,看到死亡与静好面对面。

    静好缓缓念叨:“叶初,静好,夜初静好。”

    我说你会好的,你是方静好,你当然会好的。

    静好手冰凉,如藤缠上树,紧扣在我脸上。她说:“你走吧,你走就不会看到我离开。我求你,走吧。”

    我一直给静好写着信,四年不断。

    毕业回家,厂房后的草坪变高楼。站在天台,伸手可及天,只怕惊到天人。满天繁星如水钻,熠熠闪光,像静好明亮清脆的笑。

    有时夕阳下,可以看见一朵花开的正好。那叫做夕颜,是夕阳下最绚烂的花。只是夕阳一点一点散尽,花便不再。

    我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个极可爱的女孩子,如精致的洋瓷娃娃,小小的单薄的身体,稚气带有倔强的脸,粗黑的麻花辫子在肩上蹦蹦跳跳,很热闹的齐头并进。我欲叫她,她已笑着跑开了。

    编辑:慕荣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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