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舞
作者:消失隐匿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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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27 21:43:04
那一天的天气象过去的二十七年一样好。我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任何坏天气在我小小的眼睛里都会折射出阳光的温度。也许是我视力很坏的缘故。
可是那一天我没有。那一天我开门的时候,家中空无一人。所有属于耀的记忆就像被人突然抹去般,我甚至在模糊中怀疑只是做了一场梦,根本没有耀这个人的存在。 休 闲 居 编辑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耀,我的耀,陪伴我六年之久的男人,我熟悉他所有的爱好习惯及对所有事情的反应,我们看同样的电影吃同样口味的菜对待任何突发事件有一模一样的第一反应,纵使偶尔有小的分歧也因彼此的谦让宽容而变得不再重要。我们在努力存钱,打算存够房子车子的钱就登记。甚至婚后的一切细节包括婚礼嫁妆孩子都在想象中讨论过无数次只差实践来检验真理。耀完全没有理由离开。
可是他走了,走得那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所有的衣物鞋子洗漱用具CD,任何可以令我怀念他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甚至房间里喷了我最喜欢的DOLCE VITA,代替了他常用的吉列刮胡水味道。
我知道他确然已不在。他曾经说过,吉列是他特有的味道。如果有一天他选择消失,会连同味道都复不存在。
此刻我已丧失语言。只觉疲倦至极。不是不惊讶,只是连惊讶都变得稀疏平常。
这样的世道,浮浮沉沉,有谁能始终过安稳的日子,没有一点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的镇静,谁能活至现今。都有一套摸爬滚打的本事,除开那些幸运至极的水晶面孔玻璃心肝的人儿。
而我们都不是。
冰箱里还有昨日同耀一道逛超市买的竹笙,耀喜欢喝竹笙炖鸡汤,每周都要为自己炖一蛊。此刻我心情颓然,肉身仍是饥饿的。没有人能够不吃不喝,哪怕天大的事砸下来,求生意志仍是那么可恨地坚强。
把竹笙及切净的乌鸡装锅用小火闷着。那香气如常,我的嗅觉却已麻木。
打开张晓娴的书闲闲地翻着,《卖海豚的女孩》,她问:味道会随风而逝么?
味道会随风而逝么?此刻风里飘着耀最爱的味道,然我已不再能够感觉到任何温柔。他的好闻的吉列刮胡水味道,也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
还有什么是不能够消除的呢,也许只是心里的那道疤。偶然会隐隐作痛,可明天太阳照样升起,我们仍需强打精神小心翼翼做人。
放佐料的时候,发现根本不懂得如何调味。不是放少就是放多,最后煮出一锅盐水,一口一口喝着。苦涩得不象话。
竟然没有眼泪。
忽然忆起某一日,上网查资料,耀在一旁看书。两个人都很安静。
耀说,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吧。你总有办法逼自己忘记许多人许多事。
用鼠标的手仍是不停,只是笑。
我说,耀,我知道你不会因此离开。
是否我太自信?我以为耀会懂得,我不是不唏嘘感叹流年飞逝,只是已经不能够再面对心里的那一倒疤。如今他又残忍地撕裂他曾经缝补的密密合合的线。
今夜的风特别凉,起风的时候再没有人说多披一件衣服别太劳累。
耀的生日,钟哲打来电话找耀。
钟哲是耀的大学同学兼好友,毕业后去了美国,两人甚少联系,只是每年耀生日时钟哲必致电给我们,寥寥数语,可是年年如此,从不间断,可见情意仍是在的。
电话里钟哲爽然的笑声亦不能消除我的凄然,话了几句家常,他问,怎不见寿星来听电话。
呵,终是问到这句,天知道这半个月我费劲心思提醒自己忘记,钟哲的一句话,就令我崩溃。
我黯然,说,耀已经离开半月。
听得出电话那端钟哲十分震惊。当下说,你等着我,我马上打电话订票回来。
钟哲下机时已是第三日凌晨,经过几十小时的飞行,脸上略带倦容。 我穿黑色束腰长裙,俨然一幅被遗弃的寡妇扮相。
或许是我的装扮影响了钟哲的情绪,一路上他一直沉默。
我首先打破僵局,笑他孩子脾气,又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大惊小怪地从美国飞回来,耀若知晓必定埋怨我影响他人光明前途。
钟哲却一本正经说,真正孩子气的是耀?
你们那么相亲相爱,有什么不妥?
我默然,有谁知道呢,相亲相爱又算什么,才一日,也许什么都变了。
钟哲在N城停留多日。我纳闷,问他,他只说事业需要。
或许他已想通回国定居,这年头,各人顾各人,即使我好意关心他,他还未必领情。
然我知道他不是,他时常顺道开车接我去透气,自从耀走后,我似霉干菜,在阴暗的角落腐烂。
工作还是要撑下去的,也许上司也看出我情绪低落,分派下的任务少了许多。
于是有了许多闲下来的时间。没想到,耀的离去,也是有正面影响的。
空余的时候,坐在窗台发呆,同耀相处六年的点点滴滴,就这样放电影似地浮现。
开始时羞涩的约会,一起看电影吃饭,直至后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家,租来的房子,那时还是学生,并无太多余钱,省吃俭用,竟也把家布置得像模像。
也是从那时起两人开始为生活细节争吵,不停地争执,为做饭扫地这样的小事,那时两人都是孩子脾气,歇斯底里,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却也相安无事地在同一屋檐下处了三年。钟哲有时也来蹭饭吃,两个男人说说笑笑,我在一旁做饭,偶尔插上几句,三个人很亲爱的样子。
毕业后面对社会,两人的斗志丧失殆尽,连吵架也失去兴致。日子长了,什么都变的相似,连吵架也找不到借口。
原来细细回忆起来,和耀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两人都疲倦得不想再重新开始,于是日复一日地过了下去。
可是那天,又是什么原因令耀离开呢。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钟哲来看我,带新鲜的勿忘我,整整一束,纯紫色的小花,一朵朵开满整室,满屋清香。
呵,难为他还记得,那是我至爱的花,结婚时耀说要在花车上坠满这种花。也许这诺言或许再没有兑现的机会。
我们做饭,做从前他及耀都爱吃的菜,糖醋排骨,京酱肉丝,甚至还开了瓶葡萄酒,边吃边聊,大学时的往事,三个人的友谊,这是耀离开后第一次摆脱他的阴影。
临走前钟哲留下一本书,是亦舒的《我的前半生》,他意味深长地说,有空翻翻吧,解解闷。
睡前花一小时看完。是讲一个中年女人在丈夫有外遇之后如何振作精神开始新生活的故事。故事很平常,文笔确是好的。喜欢她平淡的叙事方式。
看完后笑了许久,钟哲的好心我不是不知道,而我决不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她曾经养尊处优,重新站起来自然不易,我不同,即使是耀在时,我还不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身。
从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于是也无需害怕这样的起浮,爱的男人离开了,至多拍拍手上的灰尘重头开始,虽然心里一样的痛。
耀是不是也是因为外遇离开?我们甚至还没结婚,哪来的外遇,顶多是移情别恋。倘若如此,我也只得黯然退出。
但我知道他不会,我一直坚信他不会,并不是相信他有多爱我,只是总有种直觉告诉自己,耀和我,都是不会为爱太疯狂的人,否则不会在一起六年。
钟哲再次来看我的时候带的是天堂鸟,很艳的花,火红的一把,开的那么耀眼。
呵,耀眼,这个字又刺痛我了。
还是没有耀的消息?
钟哲欲言又止。
他在哪?告诉我,不要怕我伤心。来,告诉我。
钟哲坐定,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般开口。
他和一个女子结婚,隐居在本市郊区。
呵。这个耀,这么自信,仿佛相信我不会回头找他似的。
也许他是对的,我永远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大动干戈去寻找。
一直以来固执地相信,该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是,如何努力也是惘然。多么消极的人生观,可是却是至理名言,于我。
他有无提及离开的原因?
有,他说觉得已经厌倦,他觉得他存在与否对你并不至关重要。而那个女子不同,她事事以他为中心,乐于同他过小日子。
小日子?我哑然失笑,难道我与耀过的不是小日子,毕业后我们都再没有提起年轻时的梦想,日日为柴米油盐奔波,纯粹是小人物的生活。
当一个人要离开,什么样的借口都能是堂而皇之的理由。谁说不是呢?
钟哲看了我许久,也许我脸上自嘲的表情太过明显。
舞,认识你的时候你白衣白裙,单纯的表情。我和耀都想保护你一尘不染。现在耀离开了,我能接替他的位置么。
钟哲满脸期待。他的孩子气仍然没有完全丧失,也许因为他太过一帆风顺。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好日子,这样的好运气亦不会持续至永远。
我叹气,钟哲,现在你记得买我爱的花讨我欢心,现在你喜欢看到我笑。也许就似耀般同我相处六年,这些统统变得令人沮丧厌倦。又或者我们仍没有厌倦,却纠缠不清,因为太在乎而不得安宁。两种结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而感情无外乎这两种结果。
也许耀和我都看透,而你仍身在城外。不要陷进去,至少不要同我。我怕你日后会说是我害你。不不,我担不起这个罪。饶了我吧。
钟哲似仍有话要说,我示意他闭嘴。
我已疲倦,钟哲,但愿你永远没有机会看透这一切的本质,关于爱情,关于生活。
他终于关门离去,也许终生不原谅我。但那不要紧,今日的舞已不是那个没有别人就不能生活的柔弱女子,虽然这样坚强的代价未免太大。
我们的故事似已结束,而钟哲的故事还在继续,也许他终有一日会明白今日我所言,而那一天,他的故事也该落幕。不是不想积极去相信幸福,相信爱情的存在。但愿世上悲观的只得我一人。
也许有真爱,只是不是平凡如我们能够享受到。
编辑: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