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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蝴蝶
作者:时钦  人气: 【字体:大 中 小】
  发布时间:2005-04-07 01:08:18


   1

  我和薇娜的通信,持续了三个月。最初,不过借网上便利,和一个远方的人你来我往,真正算不上爱。 休 闲居编 辑

  小林说,你有一颗花花公子的心,将交友视为娱乐。

  不错,我网上有美女ABCD,生活里也有EFGH。我爱她们如爱烟花,我喜欢她们的明眸善睐,也喜欢她们的机智问答。

  这次不同。我是说,三个月后,我视薇娜为我的Z,英文字母表最后一位元。她很少说话,矜持里透着贵气。隔些天发一些文字过来,像日记摘抄。读着读着,我把她读进了自己心里面。

  岂知我温度上升,那边却降至零度。

  一周里,我连发六封信,六封都跟着泥牛,坠入网络的深海洋。第7封信,我开了个头,忽觉出自己沉重的一颗心。罢了,第七天,上帝也要休息。

  意态阑珊的,我约小林喝酒。他拍拍我肩,要不来个大海捞针?我醉得不醒人事,不知所言。第二日他来,拿两张机票说,“我有同学在国航,旅游淡季,打折下来和火车卧铺一样。”

  其实小林和我并不太熟。在漫画协会认识,偶尔聚聚。可在寂寞都市,这就算朋友吧。

  都是自由职业人,正好青春做伴。到A城,我解我的相思,他观他的景。我矢志不移,要把薇娜找出来。让她亲口说,我爱你,或者我不爱你。

  2

  小城颇有古风。风景优美,行人如在画中。碎砖铺就的小路,歪斜里另有一番情趣。那个小店就在巷口,薇娜曾有描述。而今远望,我忽然胆怯。小林义勇,为我走前阵。

  是一家庭旅舍,门脸已斑驳,东侧有棵开满黄色小花的树。听到门响,一人出来。素淡的浅蓝连衣裙,裙边点缀草莓色小花,头发是泼辣的黑。

  我叫薇娜。她说。

  本来我还想措词,没料她一下就揭开谜底。我说出网名,“网下我叫莫祥生,给你说过。”又不自信拉过小林,“是吧,小林?”

  小林有些愣神,我问两遍他才附和,“是是是,他是莫祥生。”然后,我磕磕巴巴说起那些信,那些交谈。近情情怯,我脑子忽然蹦出这个词。

  薇娜一脸茫然,说不认识莫祥生。那样子不像是装的。我是说,她又非恐龙,没必要否认。

  见我气馁,她渐有不忍。忐忑不安道,“可以看看那些信吗?”

  信在家里,这次我来,只在背包里塞了两封。拉链却为难我,左右拉不开。薇娜倒沉静,我却渐渐不安,那情形好象我是街头浅薄少年,见人就厚着脸套磁。

  忽听小林道,“要不我们住下来,再说?”

  那是顶好的主意,小林解了我的尴尬。

  3

  家人为乡下祖母庆生,薇娜一人守店。专科毕业后,她就在自家旅舍帮忙。

  第二天,听到敲门声,我正在床上发呆。小林也没动静,似乎还睡着。我是睡不着的,左右想不通。难道生活真像小说,她是暂时性失忆病人?

  开门,薇娜的脸微微涨红,像早晨东方天际的一块粉色云彩。她说,“莫祥生对不起,昨晚我看了信。打电话给小弟,他承认他捣鬼,偷抄我日记,然后发到网上去。”

  这么说,我暗恋的竟是十四岁孩子。他调皮,学班上不良少年,拽着家姐名字去网游,对方当真后他便一忽撤退。

  我竟成了一只笨拙的猪。不是不尴尬。

  薇娜自己,也像惹了事端的孩子,局促地绞着手,“要不我带你们去芒果园?正是芒果季节。”未待我开口,小林的声音已跳出来,“好啊,太谢谢了。”

  我倍受打击的心,叫上我的胃,跟去了芒果园。果园主人是薇娜的亲戚,薇娜说,你们随便吃。自己一人走开去。

  眼花缭乱的我,雀跃地去摘大芒果。听到薇娜笑时,我嘴里已满是酸涩。

  她说,“莫祥生你不要这样,大芒果不一定熟,熟的芒果,手一摸就会掉下来。”说话间,她已魔术似的,手里躺着一个精致的芒果。虽置身果园,嗅觉早已同化,我仍从她手上闻出一股强烈的香气。

  薇娜喜欢的,是当地人所谓的家芒,又叫鸡蛋芒,丝多肉少,味道一流。

  我喜欢的,是薇娜吃芒果的样子。半张脸都沾上果肉,一双修长手指,被芒果染成黄色。对着我,俏皮地笑。谁不心动?

  她转身之际,我告诉自己,她的日记我读过。那是寂寞锁深闺,伊人心事呀。

  两周后,我已撺掇小林,另租一套公寓,和薇娜隔两条街。我打算暂时住下。为什么不呢,反正工作机动。

  4

  用了恋爱的眼睛去瞧,便觉出小林是最大对手。单身,有志,无不良嗜好。他会不会和我一样,睡前把她的微笑当枕头,一夜好梦?爱情叫人小肚鸡肠。

  终于熬不住,我想和小林开诚布公,只是苦于开口。

  雨天,小林靠在窗前抽烟,我闭目遐思。忽然他说一句,“你有那种感觉吗?这里的调子让我恍若隔世。”

  我不发一言,等他继续。

  “帮我求求薇娜,让她做我导游,深入这个小城。”

  像有个铃,叮当一声,把我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他如此说,在我是一种默认呀。从此尽可无忧。

  转脸也自嘲,哪是莫祥生,如此煞费苦心,恋上一个只有专科文凭的女孩。爱情原来就是,盲了眼,开了心。

  某日逛音像店,挑到法国电影《蝴蝶》。海报上是一个小女孩,背景有着不染尘嚣的绿。隔日便约薇娜来。

  笔记本前,她安静坐着,像乡村版的芭比。并不问什么片子,似乎坐在我一旁,便是好。我说,“伊莎贝尔蝴蝶,欧洲最稀有的蝴蝶。用的是西班牙女王的名字。”

  她睁大眼睛。她很少看片子。我们两人凑在一起,盯着小小液晶屏幕。时而,她发出一声惊叹。递茶水给她,才能于眼光对视的刹那,读出她的细小心思,我傻笑,她低眉,就算是恋爱了吧。

  我感激那个十四岁的调皮少年。


     5

  吃多了芒果,又赶上热的天,热的心,我一下子咽喉发炎,身子也怯软无力。终至发展成热感冒。拖拉着总不见好,也无心作画。

  薇娜来探我,给我带一包绿茶。小妇人一样,去厨房为我调制冰绿茶。时不时跑来问,感觉好点吗?

  我甚至得意这次生病。

  她却担心地皱紧小脸,“是不是很无聊?”又说,“我生病时,会在芒果核上画眼睛鼻子,就成了一张脸。即便病很久,对着那些脸也不寂寞。”

  忽一下受启发。窗台上,我还摆着那些芒果核。试着画上蝴蝶。一个核一只,一共7只蝴蝶。小林见了,说别致,又投我微笑的一瞥。

  是爱情激发灵感。伊莎贝尔为蓝绿色,我做了变通。不能摘月给薇娜,我愿把太阳光的七色由蝴蝶带给她。

  只是给人家礼物,断不能当面画,否则没了惊喜。可薇娜天天来,她担心我的病。时常,用那样一种忧伤的眼神看我。“你要开心点。”

  女孩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是感冒,如何那般大惊小怪,像是我已病入膏肓。

  小林说,“不如陪我探访民间艺人。”

  她看我,我点头。她走开,我好继续我的蝴蝶图。

  6

  感冒拖两周才好。正巧到了七夕,我电话约薇娜,她犹豫一下才答应。

  看到那7只蝴蝶,果真,她眼里闪过一道彩虹,绚烂了我的心。宝贝似的,她捧在手心。只是,以我敏感的心,还是隐隐觉出什么不对劲。她眼里另藏了不安。

  她否认。我便说,“传说中,向伊莎贝尔蝴蝶许愿,它便会将愿望带向天堂。”她听了,低头祈祷。

  小林插一句,“莫祥生成梁山伯了。”薇娜身子微微一震,抬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许是错觉,我瞧见她眼里仿佛蓄了一粒泪。

  好半天,她才问,“你真这么喜欢蝴蝶?”

  “是呀薇娜,你就像一只伊莎贝尔蝴蝶。”在小林面前,我已无避讳。

  她的睫毛便忽闪一下,微红了脸。我也自知俗气,但我止不住赞她。恋爱呀,这是。我成了五岁稚童,爱情让我倒退二十年。

  只是,她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小林安慰我,女孩有了心事,你该窃喜。我叹气,但愿她的心事是我。

  “你不在,薇娜几次提到你的蝴蝶,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蝴蝶。”

  是吗,她倒没提过。不过有这句话,我稍稍安慰。

  甚至,我有心创作一组蝴蝶漫画。再见时我便问,“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有关爱情的蝴蝶漫画?”

  薇娜笑笑,目光移至别处。

  她始终羞涩。

  7

  不久薇娜开始忙,她说,“店里来了游客,有的忙。”我不觉异样,恋爱最忌讳死缠硬打,我给她空间。

  小林偷偷问我,薇娜怎么了。

  我说薇娜忙,他便自己去逛,这个城市刺激他的创作欲,他收获颇丰,甚至能说得几句方言。每天都挂了笑,来去匆匆。A城漫画社也联系上了,小林说,他们要他上班,给了宿舍。

  搬家那天,薇娜来了。小林跟她说话,用的是方言。我呆在一旁,忽然寂寞。如果说有预感,这便是了吧。

  只是已经迟了。小林走后,薇娜留下来,她小口喝着冰绿茶,低头说,“莫祥生,我和小林决定订婚。”我连祝福也说不出,只是怔怔地看她。

  原来小林搬家是借口,根本没漫画社,根本不是创作,他每天是去追薇娜。

  “你保重。总要想宽一些。”

  我是该宽心,薇娜不是我的,从来就不是,她那么仙儿似的女子。

  “还有……”她突然停顿,像喉头堵了棉花。

  “我是薇娜,不是蝴蝶。”语气里陡然添了幽怨,“你始终不曾看我一眼。只有在小林眼里,我才是薇娜。”

  我不知她说什么。

  “你和蝴蝶的事,我听说了。你不应沉湎于过去,蝴蝶已死。”

  我如在雾中,“你倒底说什么?”

  薇娜凄然一笑,“是,你全忘了。你思念太深,一度染成偏执,甚至中毒似的喜欢上真蝴蝶。你一再到别的女孩身上,寻找蝴蝶的影子。”

  我愈加胡涂,“什么蝴蝶?”她同情地拍拍我手背,“蝴蝶是你未婚妻呀,她死于车祸。”我懵了。我从来都单身,认识的红颜多,但并无未婚妻。

  “小林说你需放松,A城适合疗养。”

  8

  我去找小林。他见我表情,登时明白了。那样的卑鄙,也是为爱吗?他一向诚恳良善,却编造出那么一个凄美故事,把我的薇娜引开,他好行动。

  只不过一瞬,我们之间已凝了厚厚积雨云。空气里听得到霍霍刀声。“你想样?”他问。我突然理解了,为爱人决斗而死的普希金。

  最终决定去找薇娜。他说,“今天我和薇娜说清楚。她选择谁,由她自己定。”

  到巷口下车,我有五秒钟恍惚。依稀那天,我们远望那间房,小林说,我给你走前阵。才不到一夏。

  我说,“等我五分钟。”近处有花店,有花在,那样一个局面,薇娜不至太无措。

  抱一捧花出来,却见人群涌动。出了事故,一个新手,把油门当成刹车来踩。小林倒在血泊里,当场死亡。

  我愣在那里,没想到这是结局。上帝多管先事,先于薇娜做了决定。

  就此,别过。

  9

  冬天,已回家的我,又去了一趟A城。

  薇娜来接我,还是那个家庭旅舍。问过她妈妈,说薇娜坚强,很少哭。又说,过些日子会好。

  住了三日,交谈始终寥寥。临走,很少有雪的城市忽然落雪,人们兴奋地像一场庆典。可雪花飘落薇娜身上,只有一词形容,凄美。

  问她,要不要走出去看看。她眯眼望远方,“我不走了,这里有芒果树。如果小林走丢了,还可以闻着芒果香过来。”

  我语塞。他和她,始终是一个浪漫的故事,不是吗?他来自一个大城市,在闭塞的小城,邂逅纯净水般的她。尔后他们相恋。要订婚时,他却死了。

  听者均动容。

  我祝福她,即便隔了一秋,我也不忍打碎她那个梦。如果我说出真相,她那个夏天就成了泡沫。自然,我再没问起那7只蝴蝶。

  在5400英尺高的山区松林,伊莎贝尔在飞翔,从黄昏到子夜。三天三夜的寿命,短至刹那,却是一生。如果恰好谁见了它,便永生难忘。

  如果我说,我邂逅了一只有着女王名字的蝴蝶,在那个夏天。你要相信我,那是我莫祥生的夏天。

    编辑:慕荣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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